臺藝大美術系教授告訴你：藝術是對生命多樣性的肯定與表現

希望有一天，你們能來到我們系上，讓我們知道你們身上所獨有，卻可能是我們所不曾經歷的生命內容。那或許有著我們無法想像的豐饒，至少是跟我們不一樣，並且值得用藝術創作去陳述的事。

沒錯！不一樣的的生命內容。若要問美術系期待培養的人才樣貌，這就是答案。在此或許得修正「培養」這一詞彙，因為它似乎意味著我們要養成某些你們所欠缺的東西，但並非如此。雖然在學習藝術創作的路上，一些基礎的技藝是需要的，這也是美術系的工作，但當有一天你們成為了我們的一分子，會發現更重要的是「你們是誰？」以及「自身的生命內容如何獲得肯定與陳述？」。

藝術是對生命多樣性的肯定

納西瑟斯（Narcissus）的故事可有聽聞？其父因神諭警告，沒讓納西瑟斯看過自己的容貌，而最後納西瑟斯竟迷戀著池水中自己的倒影而死在池邊。除了從一般所謂的「自戀」來理解這一故事，我更想從另一個角度來反思──真正讓納西瑟斯失去生命的不是自己的容顏，而是他對自我毫無認識。因為他從未看過自己，不曉得池子裡的那位美男子就是自己。這像不像我們成長過程的隱喻？基於某種未被反省過的集體意志、基於某種功利主義的目的，我們往往不斷將自我陌生化，到最後，危機將發生在某一日與陌生自己的「久別重逢」，屆時毫無準備地面見自己，整個社會也懼怕我們與自己照面。我們對面對自己，毫無能力，心生膽怯。

人並未生而平等，但人必生而不同。萊布尼茲（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, 1646-1716）說這世界上找不到兩片一樣的葉子，同樣地，世界上也找不到兩個一樣的人。但問題是，我們如何正視人本有的差異？在強調規格化與系統化的現代世界，差異往往與「有用」對立。美術系之所以不同於其他科系，在於它是個肯定差異的科系。我們希望讓你們回到自己的樣貌，同時認識別人也有不同於你們的樣貌，這就是這世界的多樣性，而藝術創作就是肯定與表現這些多樣性的工作。這些人與生俱來的差異所得的表現，有一個不甚準確但易於理解的說法──創意。在此，我想說的是，藝術創作中創意的來源，不是添加出來的東西，而是回到自身所得的一切。我們因此而能肯定自己的生命，並透過對其表現，反過來豐富我們的生命歷程。希望你們在來到我們美術系之前，已能體悟到如此肯定自身生命的可能。如果還沒辦法，讓我們一起努力，這正是你我將來在美術系所要做的事。

藝術是「愛命運」的方法

不過，別誤會，這不是一篇不切實際的「雞湯文」，也並非天真地認為這世界是美好的。在美術系的學習歷程中，我們將更能意識到這世界的苦難，以及如何透過創作與其奮力一搏。人生而不同，但人的差異本身，並非經常受到允諾與祝福，相反地，那常讓我們的生命飽受磨難。別忘了納西瑟斯的隱喻──與自我照面，是令人懼怕的事。這些差異從天生的缺憾到後天的認同，往往讓許多人身處苦海，但藝術的特殊之處，正在於能將苦難轉化成創作中最寶貴而無可取代的體驗與素材。一個失聰的人在現實中總是處處碰壁，但在藝術世界裡，她／他則是這吵雜的現實情境中，少數能告訴我們寂靜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模樣的人。藝術無法赦免苦難，卻能將其表達，進而成為這多樣性世界中無可取代的一部分。在藝術世界裡，糟糕與美好的事物並存，彼此等價，我們因此在藝術創作裡學習著愛我們的命運，這也就是尼采（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，1844-1900）所謂的「愛命運」（amor fati）。

藝術是「生存練習」

在世界的豐富與苦難之間，更為常態的，是不上不下的平庸與無趣的生命內容。如此趨向貧乏的生命，不談生命價值，只對生命量化計價。消費性的事物在此情境中，成為生活的麻藥與興奮劑。曾經在手機上不自覺地滑過一個又一個短影音而後忽然驚醒的人，都會驚恐於這種困乏的生活，而常規的養成與訓練，根本沒有辦法讓我們跳脫這一切。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曾在一本寫給高中生的著作──《給新新人類》──一書中提過一個概念，「生存練習」。這是一次他與家人渡假時，從他孩子間的童言童語所獲得的啟發。當時他釣了幾條魚回到住處，由於沒帶盛水的容器導致釣回來的魚離水過久。一個孩子看著那幾條半死不活的魚，提議將牠們放回水裡練習生存，另一個孩子見狀回說：「被迫練習生存，很累喲！」這段對話讓大江健三郎領悟到，現實生活中的人們就像離水的魚半死不活，而所謂的藝術創作，或許就像是將魚重新放回水裡來練習生存的工作，但弔詭的是，早已習慣乾凅之生命狀態的人們，「回到水中」反而不知怎過活！浸透毛孔的水份，甚至被認為是一種負擔！但我們的問題是，要在乾凅的生命之中苟活，還是重新想辦法練習生存？這就大江健三郎所謂的「生存練習」，他提醒我們，面對現代生活中了無生趣但又無法自拔的生活樣態，藝術創作正是那突圍的辦法。這是藝術之於生命最積極的任務，藝術因此是「有用」的。這「有用」，不坐落於任何功利目的，而是坐落於藝術之於生命本身所能重新喚醒的各種可能。

臺藝大美術系的教育任務是什麼？

基於對生命豐富內容的肯定、基於對生命苦難的面對、基於對平庸生命的突圍，在此希望能告訴各位，究竟讀美術系能幹嘛？而臺藝大美術系又是以何為目標在進行我們的教育工作？我們是一個藝術實踐與藝術理論並重的科系，在增進基礎表現技藝的同時，也透過各式工作坊強化跨領域與新技術的認識；除了引介藝術史學與藝術理論的課程之外，也透過專題講座、研討與座談，將反思的內容擴及至哲學、社會學、人類學等眾多學門。這是一個包容古典和當代藝術的科系，同時也透過各種展覽與藝術事件的策劃與參與，有效地讓藝術創作獲得各種可能性的開展。此外，不應只是單就美術系來理解美術系，而須將其放置在一個完整的藝術大學裡來認識。臺藝大是臺灣最具歷史、各藝術學門發展最為完整的藝術大學，以此學門的廣度，加上本校的歷史縱深，美術系是一個能充分獲得創作支持，並在系友群與校友群的人資網絡連結上，獲得更多專業合作與奧援的藝術教育與實踐場域。

入學申請資料中該陳述什麼？

在臺藝大美術系的入學審查中，我們希望看到學生們好好描述你們在生命經驗中曾嘗試的創作題材、形式、遇到的問題，以及解決問題的方法，哪怕問題未獲得解決，也請你們如實的陳述，我們在乎的不是最終的成果，而是整個過程所發生的事。此外，也請盡你們所能磨練創作的技藝。繪畫能力是必須奠定的基礎，未來我們也會協助你們強化這些技藝，但若沒有預先打下基礎，入學後難免因為同儕的比較而心生沮喪或自我懷疑。因為基礎技藝之不足而自暴自棄、荒廢學業，不是我們所樂見的。

但是，基礎技藝只是「渡河之舟」。它們不是學習藝術的目的，但卻讓我們有足夠的表現能力去表達自身與世界。除了基礎技藝外，別忘了保有好奇心，去嘗試不同的創作形式，試著接觸不同的領域，並關心我們的社會與自然環境。請積極接觸各種型態的展覽與演出，保持閱讀與思辨的習慣，以各位所能有的方式參與社會，或至少保持關心，可以的話，以各種克難與簡約的方式去旅行，以此讓自己對這世界有所熱情，並訓練觀察力，從中累積創作的養分。這些都是你們現階段可以做的事。請將這些經驗清晰地表達在入學資料之中。如果上述一切在現實處境之中有難處，無法逐項進行，那麼也請好好描述你們在每一天所無法迴避的生活裡，是如何構思藝術創作與學習藝術技藝的？別忘了，生命本身或許豐富，或許苦難，也或許平庸，而藝術創作就是面對自我以及在各種處境中去陳述、去表現、去找方法的那件事。你們的藝術與生命內容的關係才是我們在乎的，我們會仔細地閱讀與理解你們所陳述的一切。

請把握你們的高中時光

在升學的工具目的下，這些良善的建議或許也成了多餘的負擔；而在形式主義的習氣裡，某些申請資料也或有造假的情況，當然我們有能力辨出真偽。我想提醒的是，不要因為升學的利益盤算，讓青春正盛的高中時期淪為升學的過渡階段。「高中的教育是為高中這一階段而存在的，不是為了上大學。」這是某次108課綱的座談會中，一位高中生的母親所呼籲的事。她這一席話如雷貫耳，讓我反省自己為了升學而有憾的高中生活，也反思在大學之於高中的教學引導裡，如何讓高中生把握這一生命中不再回返的美好時光，這是無可取代的！而臺藝大美術系所期待的，就是珍惜這一時光去實踐自己生命的人。我們以此做著各項準備與強化，好能迎接各位，希望能不負所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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